雨霖鈴
不能說柳永生不逢時,比起同時代的歐陽修、王安石、蘇軾,柳永沒有卷入朋黨權(quán)爭的政治旋渦;比起后來的李清照、辛棄疾,他沒有家破國亡的憂患。北宋前期,內(nèi)憂外患還凸現(xiàn),自上而下享樂風(fēng)氣彌漫,從皇帝到普通文人都以填詞作曲為能事。柳永從福建老家風(fēng)塵仆仆來到京都汴梁,本為科舉功名,可面對歌舞升平的萬般氣象,頗有作詞天賦的柳永也自然而然地卷進(jìn)了這股潮流。勾欄瓦肆,吟和酬唱,頻頻出彩,柳永很快就名噪京師!叭首陬H好其詞,每對宴,必使侍從歌之再三”,皇帝猶且如此,那些樂工歌伎們更是趨之若騖,每得新曲,,必請柳永填詞后再唱。
風(fēng)光八面,如魚得水,潮流簇?fù)碇溃烙诸I(lǐng)導(dǎo)著潮流。之前的詞多為小令,是文人士大夫花前樽間的消遣雅趣,而柳永把詞從皇室豪宅的象牙塔一步步引向市井里巷,運用民間俗言俚語,委婉通俗,音調(diào)優(yōu)美,開創(chuàng)了慢詞這種新形式,使詞由無病呻吟的涓涓細(xì)流,嘩啦啦流淌起了平民百姓的厚重氣息,盡管受到了不少文人士大夫的輕視,可還是出現(xiàn)了“凡有井水處,即能歌柳詞”的盛況。
得意忘形,樂極生悲,正當(dāng)柳永在瓦肆歌館忘情馳騁之時,科舉失意的陰云陡然大雨澆頭,年輕氣盛的柳永哪肯接受這個無情的現(xiàn)實,于是揮筆寫下了《鶴沖天》來紆解憂郁安慰自心:
黃金榜上,偶失龍頭望。明代暫遺賢,如何向?未遂風(fēng)云便,爭不恣狂蕩,何須論得喪?才子佳人,自是白衣卿相。煙花巷陌,依約丹青屏障。幸有意中人,堪尋訪。且恁偎紅倚翠,風(fēng)流事,平生暢。青春都一餉,忍把浮名,換了淺斟低唱。
字里行間無不透漏著書生幼稚的狂傲:本來我是要獨占鰲頭的,這么清明的時代竟把我這個憲材給漏忘掉了,雖然沒有考中,可我這個才子詞人,也是沒有穿官袍的卿相;此處不留爺,自有留爺處,那我就只好把這身外浮名放下,去煙柳花巷與美酒靚女尋歡作伴。
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,一向熱中功名的柳永不過是意氣用事、小資情調(diào),可宋仁宗趙楨卻較上了真兒。再次科考時,柳永雖榜上有名,,宋仁宗卻皺起眉頭,氣沖沖地說:此人花前月下,好去“淺斟低唱”,何要浮名,且填詞去。一句話斷了柳永的前程。無奈的柳永只好打著“奉旨填詞柳三變”的招牌,專職寫詞謀生去了,這大概是我國最早的自由撰稿人。
宋仁宗也真沒雅量,自己天天錦衣玉食美女如云,卻不能容忍一個窮酸文人的幾句牢騷話。這一下,使正在功名路上熱情奔跑的柳永面前,驟然阻擋起了絕望的堤壩,那湍急的才情洪流便在市井坊間婉約詞派旖旎迷人的千年風(fēng)景,鑄就了中國文學(xué)史上又一個里程碑。
填詞作曲的盛風(fēng)使柳永趕上了天時,京都瓦肆歌館的繁華使柳永趕上了地利,惟有人和,雖然他的詞作受到了大眾的喜歡,可那畢竟是少數(shù)人專制多數(shù)人的時代,況且他惹惱的是皇帝老兒。
柳永始終在矛盾中掙扎。一方面他鄙視功名,流連于勾欄坊曲,追求個性的充分自由。同時又孜孜不倦地追求功名,希望及第登科,官至將相,像同時代的文人一樣,以尋求到一個更好的生活載體。
小隱隱于山,大隱隱于市。隱于山者多是把隱居作為待機而沽的出山條件,而隱于市者多是大徹大悟、放浪形骸。柳永既沒有小隱閑云野鶴的耐心等待,雖沉潦于市,他也沒有大隱的看破紅塵。而在在這矛盾的背后就是他對人生的執(zhí)著和對生活的熱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