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八 選舉六

　　雜議論下

　　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議曰：

　　計近代以來，爵祿失之者久矣，其失非他，在四太而已。何者？入仕之門太多，代胄之家太優(yōu)，祿利之資太厚，督責之令太薄。請徵古制以明之。

　　管子曰："夫利出一孔者，其國無敵；出二孔者，其兵不屈；出三孔者，不可以加兵；出四孔者，其國必亡。先王知其然，故塞人之養(yǎng)，隘其利途。"使人無游事而一其業(yè)也。而近代以來，祿利所出數(shù)十百孔，故人多歧心，疏瀉漏失而不可轄也。夫入仕者多，則農(nóng)工益少，農(nóng)工少則物不足，物不足則國貧。是以言入仕之門太多。

　　禮曰："天子之元子，士也。天下無生而貴者。"則雖儲貳之尊，與士伍同。故漢王良以大司徒免歸蘭陵，后光武巡幸，始復其子孫邑中徭役，丞相之子不得蠲戶課。而近代以來，九品之家皆不征，其高蔭子弟，重承恩獎，皆端居役物，坐食百姓，其何以堪之！是以言代胄之家太優(yōu)。

　　先王制士，所以理物也；置祿，所以代耕也。農(nóng)工商有經(jīng)營作役之勞，而士有勤人致理之憂。雖風猷道義，士伍為貴；其苦樂利害，與農(nóng)工商等不甚相遠也。后代之士，乃撞鐘鼓，樹臺榭，以極其歡；而農(nóng)工鞭臀背，役筋力，以奉其養(yǎng)。得仕者如昇仙，不仕者如沈泉。歡娛憂苦，若天地之相遠也。夫上之奉養(yǎng)也厚，則下之徵斂也重。養(yǎng)厚則上覬其欲，斂重則下無其聊。故非類之人，或沒死以趣上，構(gòu)奸以入官，非唯求利，亦以避害也。是以言祿利之資太厚。

　　語曰："陳力就列，不能者止。"昔李膺、周舉為刺史，守令畏憚，睹風投印綬者四十馀城。夫豈不懷祿而安榮哉？顧漢法之不可偷也。自隋變選法，則雖甚愚之人，蠕蠕然，第能乘一勞，結(jié)一課，獲入選敘，則循資授職，族行之官，隨列拜揖，藏俸積祿，四周而罷；因緣侵漁，抑復有焉。其罷之日，必妻孥華楚，仆馬肥腯，而偃仰乎士林之間。及限又選，終而復始，非為巨害，至死不黜。故里語謂"人之為官若死然，未有不了而倒還"者。為官如此易，享祿如此厚，上法如此寬，下斂如此重，則人孰不違其害以就其利者乎！是以言督責之令太薄。

　　既濟以為當輕其祿利，重其督責，使不才之人，雖虛座設(shè)位，置印綬於旁，揖讓而進授之，不敢受。寬其征徭，安其田里，使農(nóng)商百工各樂其業(yè)，雖以官誘之，而莫肯易。如此，則規(guī)求之志不禁而息，多士之門不扃而閉。若上不急其令，下不寬其徭，而欲以法術(shù)遮列，禁人奸冒，此猶坯土以壅橫流也，勢必不止。

　　夫古今選用之法，九流常敘，有三科而已，曰：德也，才也，勞也。而今選曹，皆不及焉。何以言之？且吏部之本，存乎甲令，雖曰度德居官，量才授職，計勞升秩，其文具矣，然考校之法，皆在書判簿歷、言詞俯仰之間，侍郎非通神，不可得而知之。則安行徐言，非德也；麗藻芳翰，非才也；累資積考，非勞也。茍執(zhí)此不失，猶乖得人，況眾流茫茫，耳目有不足者乎！蓋非鑒之不明，非擇之不精，法使然也。先朝數(shù)人以下言之詳矣，是以文皇帝病其失而將革焉。夫物盈則虧，法久終弊，雖文武之道，亦與時弛張，五帝三王之所以不相沿也。是以王者觀變以制法，察時而立政。按前代選用，皆州府察舉，及年代久遠，訛失滋深。至於齊、隋，不勝其弊，凡所置署，多由請讬。故當時議者以為，與其率私，不若自舉；與其外濫，不若內(nèi)收。是以罷州府之權(quán)而歸於吏部。此矯時懲弊之權(quán)法，非經(jīng)國不刊之常典。

　　今吏部之法蹙矣，復宜掃而更之，無容循默，坐守刓弊。伏以為當今選舉，人未土著，不必本於鄉(xiāng)閭；鑒不獨明，不可專於吏部。謹按詳度古制，折量今宜，謂五品以上及群司長官，俾宰臣進敘，吏部、兵部得參議焉；其六品以下，或僚佐之屬，許州府辟用。則銓擇之任，悉委於四方；結(jié)奏之成，咸歸於二部。必先擇牧守，然后授其權(quán)：高者先署而后聞，卑者聽版而不命。其牧守、將帥或選用非公，則吏部、兵部得察而舉之。圣主明目達聰，逖聽懸視，罪其私冒不慎舉者，小加譴黜，大正刑典，責成授任，誰敢不勉。夫如是，則接名偽命之徒，菲才薄行之人，貪叨賄貨，懦弱奸宄，下詔之日，隨聲而廢。通計大數(shù)，十除八九，則人少而員寬，事詳而官審，賢者不獎而自進，不肖者不抑而自退。除隋權(quán)道，復古美制，則眾才咸得，而天下幸甚。